訪問主筆:釋法菁
二O二一年八月十四日
文財從來沒有擔任過這種領隊的角色,這次被指派擔任六十位獄卒的代表,一開始還有些不適應,現在我大聲喊著口令:「拜──」大家一同對著阿彌陀佛恭敬地跪拜,感恩我佛慈悲,「再拜──」大家恭敬地對著蘇佛跪拜,感恩蘇佛慈悲。
大家好,我叫許文財,大家都習慣叫我阿財,我是台灣人,台語、國語都能通,但是我還是習慣講台語比較多。
在地獄裡看到蘇佛的時候,我忍不住比出一個「讚」!因為蘇佛真正是台灣之光,是我們台灣人的光榮,可惜還活在世間的人看不見蘇佛超度的樣子,如果他們能看見,就會知道蘇佛真的是台灣之光!
我出生在台灣南部,在我們那個村莊裡,大家一講到我阿財,都會搖搖頭說:「唉!他是個敗家子!他阿爸還給他取這麼好聽的名字──文財,結果是生出來敗家的!」每次阿爸聽到人家這麼說,都會很難過地往回走,但是這麼多人都在說我,阿爸要不聽到也很難。
我是阿爸帶大的孩子,阿母生下我不到半年,就跟阿爸離婚,原本阿母想要把我帶回去她的娘家照顧,但阿爸堅持我是許家的子孫,不管阿母怎麼哭求,阿爸都不讓我跟阿母走,就這樣把我留在許家,由阿爸、阿公和阿嬤照顧我。
我們家在村子裡,算是一戶有錢人家,有房子、好幾塊田地,還有很多可以活用的錢,那都是祖先留下來的祖產,給我們這些後代子孫花用。阿公、阿嬤那一代很節儉,幾乎都不花錢的,生活上所需要的,全都是自己種、自己做,樣樣都自己來,也不用花到什麼錢,就把錢又存了下來,傳給阿爸這一代。阿爸很疼我,他想多留一點錢給我將來娶妻生子可以用,所以他也是省吃儉用,不敢亂花錢。
到了我這一代,跟我同樣年紀的孩子,生活都還是很困苦,要什麼,沒什麼,只有我輕輕鬆鬆地過日子,不管我要什麼,阿公、阿嬤都會盡量滿足我。我喜歡出風頭,喜歡在同年紀的孩子面前展現自己多有錢,但我也不是個小氣的人,展現完後,我就會將自己有的東西借給他們使用,如果是吃的,就直接分給大家吃,所以村子裡的孩子都喜歡跟在我屁股後面,只要跟著我,就有得吃,這是他們都知道的事。
我是村子裡唯一一個可以去學校讀書的孩子,大家手上拿的都是鋤頭、斧頭,或刀具,只有我拿的是筆,很多孩子都很羨慕我,只有我不懂得珍惜,常常將筆偷藏起來,告訴阿爸:「筆不見了,不用去上課了!」阿爸早就知道我是故意的,但他裝作好像不知道一樣,然後又買了一隻新的筆給我。到後來,我常常在上課的時候偷偷跑出去玩,老師告訴阿爸,但阿爸也奈何不了我,就任由我這麼做,久而久之,我也習慣成自然,有去上課,沒去上課都無所謂,反正家裡的人也管不了我。
十歲那年,有一天,我又翹課溜出去玩,那天村子裡突然有一群人出現,看起來不是我們村子裡的人,他們的樣子和流氓沒有兩樣,但他們的年紀都還不大,最多應該也只有十五、十六歲而已,最小的跟我年紀差不多,十歲左右,甚至比我小一點都有可能。我靜靜地觀察他們,覺得他們做的事很好玩,像是把別人家養的雞抓起來拔毛,或把別人家種的菜全都拔光,或刻意掀女孩子的裙子,讓女孩子大聲尖叫。我在旁邊看了覺得有趣,原來還有這種遊戲可以玩,我以前從來都沒有玩過!於是我主動加入他們,他們一看到我,就知道我家裡有錢,立刻歡迎我加入,還叫我阿財哥。看他們這麼熱情地歡迎我,感覺自己好像找到一群真正懂我、認同我的好友,為了展現我對他們的真心,不管他們要我做什麼,我都做,要我跟阿爸拿多少錢,我都會用各種理由將錢拿到,就為了得到這群人對我的認同。
十歲和這群人認識後,我開始做出一件又一件的錯事,當阿爸發現的時候,我已經回不了頭了,我覺得跟這群人在一起才有意思,讀書的生活太乏味,就像在喝水一樣沒味道,我喜歡吃香喝辣,這種生活才夠味,我也喜歡挑戰自己的極限,做出很多刺激的事,像是在大街上搶錢,一搶到錢就按照規劃好的路線快跑,第一次手上拿著自己搶來的錢,在大街上奔跑,我的額頭流著汗,我的臉上是笑的,覺得這樣的人生,才夠意思!
到了青春期,我也跟著泡妞,這些被我們泡到的女人都很風騷,也很愛慕虛榮,講話故意嗲聲嗲氣的,就是要討我們這些男人的歡心。我左摟一個,右摟一個,看到我一次有兩個女人,就知道我在裡面已經混出了不小的地位,大家叫我財哥。
我開始學做生意,大量砍伐我們台灣寶島上的檜木外銷,讓我賺了不少錢,將這些賺來的錢,再拿來做許多非法的交易,在還沒抓到之前,我簡直是賺翻了!女人一個換過一個,還買了一間房子給大家當賭場,自己也買了一台黑轎車,非常威風。
為了證明我的選擇是對的,我叫我的小弟開著我的黑轎車,載我回到村子裡,展現給村子裡的村民們看。我刻意叫小弟在鄉間小路裡開得很慢,讓大家都有機會可以看到我這台黑轎車,每一個看到我這台黑轎車的人,都開始交頭接耳地討論起來,他們全都露出好奇的眼神,我知道他們一定在猜這是哪裡來的有錢人,怎麼會到這個小村子裡。最後,黑轎車就停在我們家門口,小弟下車幫我開門,我一腳先踏在地面上,腳上穿的是高級的皮鞋,身上穿的是一套西裝,臉上還戴著墨鏡,在這群村民的面前,將我的墨鏡帥氣地摘下來,他們異口同聲地說:「是阿財啦!」我感覺自己走路都有風,因為我成功了,我要回來讓我阿爸看,我有多麼成功!
踏進家門,看不到阿公、阿嬤,突然聽見阿爸房間裡傳來杯子掉在地上的聲音,我趕快走進去看,是阿爸躺在床上,要拿起杯子喝水,卻雙手無力,才會讓杯子掉落在地面上。阿爸一看到我,立刻變了一張臉,他用盡全身的力氣,大聲地對我說:「我沒有你這種不孝子,給我出去!」我很意外阿爸竟然對我是這種反應,我趕快向阿爸解釋,讓他知道我這些年來做生意多麼成功,賺了很多錢,這些錢全都可以拿回來孝敬阿爸和阿公、阿嬤。阿爸告訴我:「不用了!你這種臭錢我們不稀罕,家裡的祖產在好幾年前就被你敗光了,你所欠的每一筆債,都是賣田地在替你還,看看牆壁上的照片,阿公、阿嬤全都被你氣死了!」我走到客廳抬頭一看,牆壁上真的掛著阿公、阿嬤的遺照,沒想到,他們在這幾年裡都走了,現在連阿爸也病了。我低著頭又走回去阿爸房間,阿爸對我說:「我就是在留這口氣等你回來,當你的阿爸,我一定要親口告訴你,你錯了!這些年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錯的!沒有人會因為你現在賺了這一點臭錢就認同你,我們許家一向都是老老實實的做人,沒有像你這樣又偷又搶,又騙錢,在外面當個大流氓!如果你不回頭,永遠都不要再叫我阿爸,我們許家也不會認同你這個子孫!」
沒有想到,阿爸竟然是這樣看我,我被阿爸趕出去後,坐在自己的黑轎車裡,將車窗搖下來一點,聽見那些村民在講話的聲音,原來他們不是像我剛剛想的那樣,羨慕我買這台黑轎車,全都是在講我的壞話,將我講得像個大罪人一樣。我靜下心來,回想自己這些年來的生活,確實錯得有些離譜。其實我並不是個壞人,只是我的心一時被迷障住,才會做出這些錯事來。我走下車,要小弟將我的車開走,這台車我不要了,我跪在阿爸的房門口,雖然阿爸不開門,但我知道我所講的每一句話,他都有在聽。我告訴阿爸:「我會改,我會將自己的黑漂成白再回來見阿爸,請阿爸再給我機會,等我回來。」說完,我便離開。
我是個做事有魄力的人,立刻結束我手上許多非法事業,當然這一結束,會有很多人受到波及,他們絕對無法諒解我,甚至想要殺掉我,因為我背叛了他們。果真,在一個夜晚,有人拿著刀刺進我的胸口,我以為我會這樣死去,想不到還讓我活了下來,刀子沒有刺到心臟,算我福大命大。我為自己所造的罪,也坐牢了好幾年的時間,在獄中表現良好,提早被放了出來,自己靠著本事,開一家簡單的麵店賣麵,我將賣麵賺來的錢,全都拿出來做公益,幫助社會上的弱勢族群。
當我再一次回到老家時,已經是七年後了,我希望還能再看見自己的老爸,讓他看到我改頭換面的樣子,不是要他認同我,而是要他安心。我很緊張地打開家門,一開門,就看見阿爸坐在客廳裡,他的身體瘦了好大一圈,全身也沒有力氣了,站在他旁邊幫忙他的是隔壁的阿嬸。我立刻跪在阿爸面前,告訴阿爸:「不孝子阿財回來了。」阿爸用他虛弱的聲音對我說:「起來吧!回來就好。」當阿爸說這句話的時候,我就知道阿爸已經原諒我了,隔壁阿嬸走出去後,我在阿爸面前哭了很久,阿爸拍拍我的肩膀,說:「知道改就還有救,好好做人,阿爸才沒有白生你。」
我陪在阿爸身邊照顧他六年的時間,這六年來,我對阿爸非常孝順,雖然阿爸的身體已經沒有辦法恢復原來的健康,但至少在我照顧的那段時間,他的精神好了很多,還可以有說有笑,我才知道自己過去這些年讓阿爸多麼擔心,真的不孝,對不起阿爸。
阿爸走了之後,我繼續做好事,我要做到老,做到死,這條命能活多久,我就要做多久,我將自己賺來的錢幫助很多人,有些人家裡沒錢買棺木,沒錢養小孩,沒錢讀書,我都出錢幫助他們。
這一生我改了之後,就沒有再碰過一個女人,所以我沒有娶妻生子,一個人過日子。在我四十七歲那年,我的阿母和我相認,我有想過要找她,但沒有任何消息,後來才知道她又嫁人了,但是嫁得不好,日子過得很辛苦。我和阿母見面的時候,其實就像看到一個陌生人一樣,因為我從出生後就沒有見過阿母,只有在照片裡曾經見過,但母子間那種奇妙的關係,好像還是可以在無形間產生出來,就算我從來沒有和阿母相處過,講個幾句話後,同樣能感覺到母愛的溫暖,和阿母相處就好像已經一同生活幾十年一樣的自然。
我帶著阿母一起跟我做善事,雖然她年紀大了做不了什麼,但跟著我出去,她就好像很開心一樣,看到她開心,我的心也安了。
六十歲那年送走我的阿母,她在走的時候謝謝我陪她這十多年的時間,她說最後這十多年,才是她人生中活得最快樂的時候,我聽了心裡揪了一下,忍住沒有哭出來。我抱著我的阿母,要她沒有牽掛,一路好走,看著她安詳地走了。
我繼續做善事,活到七十五歲,也該換到我走了,我生了一場病,就是那場病帶我離開人間。斷氣後,我的靈被帶到地獄二殿閻王面前,閻王派任我擔任獄卒一職,這是我後半輩子積來的功德福德和孝心,才能讓我有機會當上獄卒。我很感恩閻王給我這個機會,在我的職位上盡忠職守。
七年前,我得知排上蘇佛牽往西方的名單,我高興地就快要跳起來,這些年我很認真聽經,懂了很多事,自己在地獄裡看了這麼多罪犯,也醒悟了很多。
現在,我已經在西方極樂世界了,這裡很美,和在人間、地獄裡的樣子完全不一樣,我的靈瞬間感覺提升了不少,大概是這些年來聽經的關係吧!感恩蘇佛給我這次的機會,我許文財一定會認真。
南無阿彌陀佛。
許文財